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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关于生态城的文章

停建新城,珍惜老城
李虎

近年来,中国迅速的城市化发展和财富增长令世界瞩目,据粗略预测,到2025年,中国将有3.5亿人口迁入城市,到2030年,将有10亿人居住在城市之中。

这些数据似乎指向一个显而易见且不可置疑的结论——我们需要更多城市。事实上,从1975到2000年间,中国确实新建了457座新城。不仅如此,在21世纪的头一个十年里,疯狂的造城运动中滋生了一个新词汇:“生态城”。这个名字完美地契合了中国在制造GDP增长的同时寻求生态、可持续发展的议程。

新建一座城市,意味着创造一系列的产业链:从土地转让开始,修路,修建电力、水利设施,垃圾处理,更不用说不计其数的住房将被建成并出售。所有这些都会给GDP带来极大增长,GDP的增长又将直接帮助地方政府完成中央指标。还有,这些新城建设通常都始于某地方官员的上任,并被要求在其任期内建成,一般在5年以内。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却真实存在。

这些“生态城”以高科技产业著称,一些有名的生态城常常会在风景优美的地区选址,大多远离城市和公共交通设施——当然这也是这些地方仍然美丽的原因,它们还没有受到近几十年城市化进程的影响。它们适宜鸟类栖息、生物生长,甚至拥有湿地,这些本来是真正“生态”的地方,如今却在“生态城”的名号下被开发和经营。

表面看来,开发生态城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比如增加社会财富,营造良好生活环境……对于建筑师和施工者来说,更是满地的机会。但是请等一等,让我们从皆大欢喜的剧情中暂停一秒钟,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或更长远地来看看这个问题。

我们可以先看一些与主题相关,却不那么直接显露的事实。

首先,我们已有的城市正在发生什么?

几乎中国所有的城市都经历了北京模式的扩张,就像摊大饼一样,从城市中心向周边的农村地区发展。另一个方面,这也是老的城市中心区被完全拆毁、被房地产开发替代的过程。直到近几年,拆迁才不那么容易。不管城内城外如何新旧变迁,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始终缺乏公共设施。公园、公共图书馆的数量和过去相差无几,供孩子们游玩的公共游乐场几乎没有。老的公寓楼由于缺乏维护越变越糟,我每天骑车经过的胡同,依然连路灯都没有。通过治理这些问题让城市变得更宜居将花销巨大,并且这种做法不带来迅速的经济增长和显著的政绩,所以,地方政府不把这些问题放在首位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最近我带着女儿去参观北京自然历史博物馆,让我极其失望的是,跟我自己1980年代第一次去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没有电梯,唯一变化的就是票价,比纽约的自然历史博物馆还要贵。这个现实中的故事清楚地表明那些不能直接带来经济或政治效益的事物是多么地受忽视。

我们都知道老城的复兴耗费巨大,但是我们知道,新的生态城也早晚会变老吗?到那个时候我们将有更多的老城需要整治和更新。要不然呢?我们还有更多的土地再去修建新城吗?

其次,让我们试着了解,我们大自然的朋友们正在遭遇什么?

我最近去了一次曹妃甸国际生态城——最有名的新兴生态城之一,位于北京以东,东海沿岸。通过第一手的观察我发现,在建设之前,灾难就已降临这里。短短一年时间,整个区域本来拥有的海滨湿地被填平,中国北方地区少有的美丽景观荡然无存。这里曾经是上千种野生鸟类、海洋生物和植物的家园,而现在,一切都被擦除,只剩下绵延堆积的泥土,等待来自世界各地的建筑师用不相关的设计填满这个偏远的无人之地。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中国与新加坡合作开发的一个生态城——天津港附近的中新生态城。同时,在更加闻名的上海附近的东滩生态城,这个项目由于资金问题被搁置,才使得野生生命得以暂保。在这个国际广泛报道的项目中,著名工程公司Arup一直梦想着豪华新市镇的愿景,以取代美丽的野生鸟类栖居地。这样看来,它们的生命可能不会维持很长时间,除非该项目正式停止。
最后,来看看我们的邻国是怎样处理类似问题的。

有人把中国城市扩张的理由归结于人口的增长,似乎人口一多,建造更多的城市就理所当然。但其实比较与我们相邻的国家和地区的人口密度,就会发现并非一定是这样。从国家的层面来比较人口密度,韩国、日本、中国的数据分别是486人/平方公里、336人/平方公里、139人/平方公里;从城市的层面来比较,北京的人口密度仅为1300人/平方公里,东京为5800人/平方公里,香港为6500人/平方公里,首尔竟高达17,000人/平方公里。

这些数据告诉我们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除了用更多的土地、新建更多的城市以外,一定有别的办法来协调逐渐增多的城市人口,比如提高城市利用率,治理城市环境。中国有一个算不上秘密的事实:在很多城市,大量新建的办公楼和公寓实际的使用率都很低,并且很多公寓的面积都过大。室内空间充足是否真正能增加我们作为社会人的幸福感?相反,那些真正需要的改善生活条件的人,这辈子有机会住进这些高档公寓吗?我们的孩子成长在一个反社会、反自然的环境,将受到什么样的影响?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再也不敢让他们步行到学校,或在大街上骑自行车。他们看不见任何动物,除了自己的宠物,或在动物园里。我十分怀念在印度出差时,看见猴子就在住宅楼的墙上、甚至在柯布西耶的昌迪加尔秘书处大楼屋顶上攀爬。

在平衡城市与自然的关系上,香港是个很好的范例。通过严格控制的城市发展和环境保护,香港在拥有密集丰富的城市环境的同时,也保留有大量未被破坏的山脉和小岛,人们可在节假日前去游玩。

通过以上所有的观察和比较,我想我们有必要向决策者敲响警钟:趁现在还不晚,赶紧停止生态城的建设吧,为了一个真正可持续的未来,让我们把现有的城市变得更生态。

接下来我介绍几个开放建筑近期做的相关思考实践项目。开放建筑是我与黄文菁一起成立的建筑研究和设计工作室,这几个项目是以不同的方式探索在中国当前城市环境下建立社会性-自然性平衡系统的实验。它们的目标是让城市重新成为一个美丽宜居的地方。

红线公园这个设计提案主要针对中国目前两个城市现象:小区围墙随处可见;严重缺乏公园。我们提出的是一个建立在开放源策略基础上的草根设计,利用回收或废弃材料建造线性的、模数化的公园装置,用线性的开放公园替代现在封闭的社区围墙。这个项目在2009年深圳•香港城市建筑双年展上以32米长的装置展出,一组工人按照OPEN绘制的一系列草图完成了这个装置。一旦这个项目成功普及,将以最小的资金投入解决城市公共空间问题,且不需要征用任何土地。它的魅力在于真正公共的集体创造。

“二环2049”是我们一个很有野心的项目,旨在将北京当前功能失调的城市快速路改造成32公里长的文化公园。二环是中国城市中最早的环路之一,建于20世纪50年代被拆除的城墙旧址上,在80年代初它完工时,北京的城区范围仍主要集中二环路内。这条曾经圈起城市中心的快速路,现在却随着城市的扩张,变成了真正的中心城市。这是一圈充满了交通堵塞和污染并无限循环的中心。我们建议将机动车道移到环路两边,增加更多的公共交通,并建立自行车/巴士/地铁的32个换乘点,这样不仅改善了交通,而且还腾出了大量宝贵的城市土地,让我们可以在这个快速路+高架桥的结构中注入更多公共设施。沿着这32公里长的空间,自然会被再次带回到城市中心。这一让人饱受折磨的拥堵地带将复活为一个欢乐的地方,以容纳我们的城市生活和公共生活中缺少的东西。这将真正地把北京放在世界版图和城市历史上,其意义远超建立更多的CBD和摩天大楼。


后记:
直至最近,我们才从网络上或一些西方主流媒体的文章里,听到了一些对生态城质疑的声音。这些质疑源于大部分生态城都运转得不好,它们中有好些都是因为资金不足在中途就停掉了建设。所以,是时候让公众重新认识、重新审视近些年来我们的造城历史了,并将此共识反映在让旧城更生态、更宜居的建设策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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